明清家具修复例说
近百年来,珍贵的硬木家具多是在硬木家具行(如老北京的鲁班馆)修复。传统的修复方法是:首先将家具拆散,用热碱水刷洗干净;然后修补残损部件,重新组 装、挂胶(工匠称“使鳔”),用净面刨子找平;最后用搓草打磨,补色上色,烫蜡抛光。显然,这是在修理实用家具,而不是修复文物。
如此“修理”下来,不仅木器家具表面原有的经多年使用而自然生成的润泽外层(俗称“包浆”、“皮壳”)被 去掉了,损失了古代家具沉穆古雅的韵味;原物携带的历史痕迹也在不知不觉中荡然无存,而这些痕迹恰恰是判定家具年代、产地的重要依据。
由于当今明清家具的作伪日趋严重,按上述方法修复的家具还给鉴定造成了困难。因此,越来越多的收藏 家对其藏品不加修复。不论家具残损到何种程度都不敢 送修,立不稳的用绳子捆住,散了架的装入麻袋存起来。有人还以“动过手”、“倒饬货”两个贬义词形容经过修 复的家具,认为凡修过的家具都不可靠,不可收藏,这又未免过于偏激了。实践证明,该修的旧家具不修,亦 不利于家具的维护与保存。关键是要根据每件家具的特性和具体情况,制定出合理的修复方案,予以科学的修复。
近几年来,我们对明清家具的修复作了一些探索,以“修旧如旧”为原则,修复了一些明清家具,总结出一些经验,现结合几件实例介绍如下:琴桌共鸣箱底板(局部)被破坏锯开后的梯形洞口,琴桌共鸣箱内被拉乱扯断的共鸣铜丝。
例一:黄花梨四面平琴桌(明代)
琴桌长120厘米,宽52厘米,高82厘米。桌面上下装板,形成空膛共鸣箱,瞠中装有铜丝,用力拍桌面有嗡嗡回声。桌面与四 腿之间装有八只两卷相抵的角牙,既是装饰件又有加固功效。
修复前,除一只角牙丟失外,桌面的抽缝中被塞进了一根宽0.5厘米的木条,面心鼓翘变形,大边被顶开了牙,整体结构松散。 这表明此桌曾在一个干燥季节被外行工匠修理过,因不知原有抽缝是专为适应木料湿涨干缩而预留的,被其用木条塞满,以至到了潮湿季节,不仅面心撑涨,影响了桌面平整,还殃及桌面与共鸣箱和 腿足之间的榫卯,导致我们所看到的结果。此外,共鸣箱底板被锯开广一个十多厘米长的梯形洞口,锯口粗糙不齐,显然是曾有人为探寻箱内放有何物而为(图1)。待锯开后,见到膛内仅有铜丝,懊恼之下又将铜丝拉乱、扯断(图2)。此琴桌在“文革”中曾被抄走, 劫难过后才物归原主。
家具处于如此状况显然需要全面修缮。首先应将全器拆散。一般而言,只要了解家具结构,拆散旧家具并不难。将锁住榫卯的竹钉、备楔剔除后,利用一件敲打工具和一块垫木(也称“挨打木”), 将各部件榫卯依次震松打散,很快就能全部拆开。然而,此件家具却因外行工匠修理时,将该上胶和不该上胶的地方都用胶粘死了,使得拆卸工作十分困难。不得不采用适度震荡、浸泡等方法,花了几天时间才彻底拆散。拆开后只见到处是一团团—块块的胶。从挂胶的手法就能判定工匠的水准。中式家具的组装主要靠榫卯咬合,
胶只起辅助作用。不应施胶处上了胶反而有害,该上胶处也只应是薄薄一层,点到为止;如果上多了,不易烤干(_胶需烘烤干),牢固度反而降低,遇潮湿季节还会发霉变臭。
琴桌全部拆开后,用温水洗刷去掉胶渣,去除桌面抽缝中塞人的木条,修补好损坏的穿带等部件,配齐了铜丝,即可组装了。在 试装过程中发现,前述外行工匠在加装木条时,还将原来的面心板刨窄了两三毫米,现在去掉了木条,如果仍按家具初始状态组装回去,抽缝显然过大,遇到干燥的冬季,特别是若放于北方有暖气的 楼房中,会因面心收缩过多导致面心边簧脱槽露明。当然,可以简 单地补拼上一条两毫米左右的木条,但原来的面心是一块独板,如行云流水般的黄花梨纹理十分难得,补条势必影响其整体美。反复权衡利弊之后,采用了 “杀肩”的办法,使桌子宽度收进了两毫米。杀肩的关键是把握“适度”,稍有过度,会使大边和抹头(横木)相交 处的委角变小甚至消失。修旧活不同于做新活,要顾及方方面面, 相互退让照应,对伤残部位的修复,应“大伤化小、小伤化无、见 好就收”。在修复工作中,有些情况下应走中庸之道。修复后的桌面见图3。
旧家具经拆装,各部件间的相互关系会发生微小的变化,有些原本齐平的接口可能出现高低不平。遇到这种情况,以往工匠常用净面刨子将接口处修平,但这样会破坏修平处的包浆层,即使加以 作旧处理,也难以不留痕迹,看上去像生了皮肤病。最好的办法是通过垫、补、修整内部榫卯来达到外部找平的目的。这是一项既费工时亦需技巧的工艺,操作时要特别耐心细致,没有较高职业道德 和修养的工匠难以胜任。
对于丟失的部件只能重新配做,然后加以作旧处理。此琴桌丢失的一只角牙就是用相同的黄花梨老料配制后,适
当进行了调色作旧处理。见图4a、b,其中一只未开榫的角牙是后配的。应当指出的是,对配件的作旧更要注意把握“适度”。我们的“适度”标准是,站在一米之外的距离,即使是行家,也看不出哪个是后配制的部件,否则说明配活儿的功夫不到家,修复不合格;而在一尺左右的距离,借助于手电筒和放大镜,可以辨认出配制的部件,以示他人。此法可称之为“一米一尺法”。此外,应在配制部件图仙修复后的角牙,其中一只未 开榫的角牙是后配的。暗处标明记号,并拍照留档,以供查考。图5为修 复后的琴桌。对仿制品标明出处古有先例,如明代《傑饰录》(黄成著、杨明注)讲到“如雕镂识款,则婚墨干打之,依纸背而印模,俱不失毫厘,然而有款者模之,则当款旁复加一款曰:某姓名仿造”。古人的职业道德值得尊敬与效仿。
例二:黄花梨有束腰霸王枨琴桌(清早期)
琴桌长96厘米,宽43厘米,高87厘米。方材,打洼,马蹄足,一侧的束腰处设一暗抽屉,可供存放琴弦等物。此桌由上好黄花梨制成,面心瘿子整板,是一件 品位较高的明式家具。因结构考究,做工精良,使用至 今虽松却不散,且未经过任何修复,正是收藏家们称道的“原来头”家具。在传世的明式家具中这类家具数量很少,十分难得。此桌送修的原因是桌面的一个抹头(短 边)与大边之间出现了 0.5厘米开缝。
对于保存尚好且未有修复史的家具珍品,应采用 “能不动就不动,以维护代替修复”的原则,目的是尽可 能长期地以其原貌留存于世。就此琴桌而言,只须先将抹头缝隙内的污物彻底清除,再用麻绳加標棍(专门用来 抒转麻绳,借以取得勒紧效果的小木棍)以逐渐勒紧的方 法将其收紧即可。需要注意的是,收紧前在各接合部位稍微点一点儿胶,随着抹头的收紧,用水布(含有适量 水分的抹布)将挤出的胶随即擦净,最后将其烘干。经过如此整理维护之后,虽然抹头与大边之间仍有细缝,但已无伤大雅,符合大伤化小的原则。对于琴桌 表面多年沉积的污垢,只需用干布薄薄地涂上一层核 桃油,边涂抹边摩擦均匀,在除去污迹的同时也保养 了表层包浆。修复古物要的是“整旧如旧”的效果,过 分清洗,“整旧如新”,就适得其反了。图6为修复后 的琴桌桌面。
此琴桌可算作一件被“抢救”出来的文物,在此 之前,险些被送往一个木工房进行解体大修。若果真如此,它所携带的许多颇具历史价值的信息很可能在不经意中,随着拆装清洗而流失殆尽。这些信息,哪 怕小到一个竹钉的用法、漆里的层次与厚度、当年工 匠制作榫卯时打下的暗记等,虽然很少引起人们的注意,却都是表明其年代与产地的最好证据,也是判别家具真伪、研究家具流派的最具说服力的原始明证。
例三:黄花梨圆腿方桌(清早期)
方桌高87厘米,桌面92厘米见方,是一件苏作明式家具。多年来,此桌一^直被放在厨房中,桌面就当作案板使用,以至桌面刀痕累累,严重翘卷变形,一条桌腿齐根断裂,通体油污厚重。修复前,全器巳松散,一抬桌面,腿子就会掉下去。如此状况,不得不全面修复。对于翅卷的桌面,将内翻的一面向下放在土地上,使之吸入地面潮气,一半天时间就可自动走平,为 防止以后再度翘回,还需用麻绳和標棍捆好,再用微
5 8组装后的腿足
火烘烤几天。根据经验,木板烘烤时间越长,越不易回翘。矫正变形之后,对桌面刀痕作适度刮磨,使伤痕深重之处得以适当掩
对断裂的腿足,从其顶端暗处植入三根黄花梨木清除家具表面的油垢时,在温水中加入适量洗漆剂,用软布蘸水轻轻擦除。对特别难除的顽溃,以适当 比例的滑石粉、煤油、液体石惜等混合配制成清除膏,用布蘸着轻轻擦拭,清洁效果不错,又不致损伤包浆。 全器清整之后,通体上一遍核桃油,最后用软布擦去浮油,全部工作告罄。修复后的方桌见图9。
例四:紫檀夹头榫雕花大平头案(清乾隆)
案长209厘米,宽51厘米,高92厘米。是一件相当精美的清代宫廷家具。因案子尺寸较大,紫檀又重,工匠在当初制作时特意将牙子与腿足做成走马销相接, 活插不施胶,以便搬动时将案面拆下,易于搬运。谁料 后人不知其良苦用心,亦不解走马销拆装程序,生辦硬撬,不仅掰坏了六片牙子,还损伤了正面的浮雕(图10)。
以往对小面积浮雕的修补方法是顺着损坏部位的外沿圈圆出较为齐整的一块面积,或方或圆,副除 圈内雕饰并,产平底部;随fe再嵌入一块相应面积的 木料,并与底部粘牢;然后在新嵌入的木料上重新雕 饰。如此工艺的缺点是新嵌人的木料与原有木料之间难免立茬相接,出现明显拼缝,破坏了图案的连续性和整体美。
10被外行木匠掰坏了的 牙子和牙头为克服上述弊端,在修复此平头案时,试用了随图案自然拼补的办法,使拼缝都处于浮雕的立茬刀口下,补好的雕饰用搓草磨好作旧后,即使采用 “一米一尺”法亦难发现拼补痕迹。修补雕饰不同于后配部件,应尽量使其天衣无缝。但在修复前后应分别拍照建档。图11a〜d为掰坏的雕饰修补前后的论残损多严重,只要部件基本齐全,都有办法通过修复恢复原貌。当今的一些出版物或展览中出现的令人心动的精美家具,有些就是从残损得一塌糊涂的残旧家具中修整出来的。中国传 统木器家具的可修复性以及当今的修复技术水准都 远远超出人们的想像。因而,硬木家具无论损坏到什么程度都不应随便丢弃。有的甚至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几个部件,若原物有一定价值,仍应设法修复,使 其风采再现。下面即为一例。
例五:紫檀有束腰雕花罗汉床(清乾隆)
此床的三个床围子保存基本完好,可惜床身部分仅剩下四个腿足、几个绦环板、一个短边和一个缩腰。在一般人眼中这 不过是一堆残料。但我们根据残件所显示出的典型清代宫廷家 具风格,参考存世的同类宫廷家具实物资料和残存部件之间的比例、结构和雕饰,推测出原床的整体造型和结构,绘制出复原图(线图1)。根据此复原图配制出丢失的部件,最后重新组装成一张完整的罗汉床。为避免作伪之嫌,未对后配部件进行作旧处理。
此罗汉床的文物研究价值远远大于其修复后的使用价值。能否正确地以仅存的部件为依据绘制出整体家具复原图,是修 复部件残缺家具的关键,当然这有一定难度。明清家具极具个 性化,除了成对成堂的以外,造型与装饰完全相同的少见,很难找到相同的式样照着做。这需要修复者对明清家具的造型、 结构、装饰和时代特征有较全面和深入的理解,善于发现各时期工艺品装饰风格的共性,较准确地把握当时社会的审美情趣和设计者的思路与意图。
应特别说明,绝非所有丢失部件的家具都能得到准确复原。丢失部件在原物中所处的部位和重要程度对家具的复原十分重要。目前主要以整体风格是否一致、各部件之间是否“交圈儿”(“交圈儿”是工匠常用的行话,意为衔接、连贯、匹配、和谐)为主要标准,显然这不是一个完全客观的标准。我们曾遇几件有待复原修复 的家具,反复思量,几易复原图,甚至做出木样看效果,始终不能令人完全满意。于是搁置一旁,留待日后逐步完善。流传世间的明清家具中,有相当数量属于原物部件不齐而后配部件失准,甚至用不同家具的残件生拼硬凑在一起的。看上去怪模怪样,实在有伤明清家具之大雅。在修复复原家具中,没有把握时切勿妄动,与其将遗憾留在家具上,不如将遗憾留在心里。明清家具中的“维纳斯”, 同样可以留给人们以美好的遐想空间。
修复明清家具,能否采用传统工艺和技法,是反映修复水准的基本标志,实施起来往往有一定难度。以编藤为例,明清时期的硬木坐具与卧具,座面多采用藤编软屉。因为硬木冰冷光滑,坐起来不舒服,还易 打滑(俗称“打出溜”)。藤屉松软,冬暖夏凉,藤编本身也是工艺品,手艺高超的细藤工可以充分发挥其想像力设计编织出各式精美图案。软藤屉经多年使用损坏后尚可重编更新。因而藤编软屉在历史上着实盛行过。
到了清晚期,手编细藤渐入绝境。在修复损坏的软藤屉时,出现了 “装板贴席”的做法,技术要求不高,且省工省料。但软屉改成硬屉之后, 徒有软藤外表却无其实质功效了。当时贴在木板上的席大都是剪用前朝各种旧炕席,有藤席、草席、棕席,还有竹席,图案倒还都漂亮古雅。
近些年来,情况又发生了变化。旧席渐成罕物,越发难寻了。价格一路上扬,一张完整的旧细藤席万元难买。古玩行又应时创造了 “压席” 的做法,使用现代机织藤席,择出席头,将每根席头分别插入屉框的屉眼内,再用木塞压实,可谓“免编软席”。但机织藤席的藤皮较粗,亦无图案,又因不是编织到屉框上的,强度较差,坐坐就跨下来,与昔曰精编细藤不可同日而语。
目前在世的老藤工因年事渐高,目力日下,且只可编制一般粗藤屉,不能编织精细花纹图案,而无法胜此重任。可行之路是从心灵手巧且有志于此道的年轻人中培养人才。以所剩无几的传世细藤织物为实物资料,
研究和恢复藤编软屉技艺。实践证明,有些工艺最关键的往往不是技术本身,而是人的思想意识。若成此事,必得先有锖益求精、力求完美的精神,才能安心钻研。当然灵气与悟性也不可少。北京故宫博物院陈列的清代象牙席和清代官员凉帽上的藤编都是极好的教忖。只有以精品为成仿标准,才有可能制作出藤编的原料亦十分重要。从南方产地购入的藤条均为机加工产品,最窄的也有两毫米宽,且质地不理想。目前可从马来西亚进口上好藤皮原料,利用自制工具,以手工方式对每根精选藤皮进行削薄、整形处理,最终可获得宽度为0.8毫米左右的细藤皮,以此种原料编织出的藤席可与旧时藤编相媲美。
除编藤之外,修复中还有不少难点。如金属饰件中的錾花蜜金铜活儿,锈蚀严重的铁錢金、錚银饰件,铁镀金饰件;嵌活儿中的百宝嵌;漆面雕漆的断纹修补;雕饰件的修补等,都有待于寻求科学合理的修复方法。在没有完全把握之前,切不可蛮干,保持原样不动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许多明代家具历经数百年沧桑,木料都已朽烂,但主体框架却虽松而不散,靠的是考究严谨的榫卯体系和工匠精湛的制作技艺。遗憾的是,实物调查显示,自民国以来,不少经过修复的家具在结构上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或简化。
精选色泽光亮、韧性好的藤皮,由手工先剥成0.2毫米厚,再剥成0.8毫米宽,用这种方法编出的藤 面其质量可与明清时旧藤面相媲美。
家具的榫卯可以有不同做法,从难易程度区分,有讲究的、常规的和简化的(行内称其为“偷手”的,即投机取巧之意)。不同做法之间,工艺难度有天壤之别,耗费工时可有数倍之差,而组装起来的家具外观却完全相 同。采用偷手做法修复的家具,在使用过程中问题会逐渐暴露出来。例如,将龙凤榫的两边刨平,直接将两板对拼,经过几个季节的干湿缩涨变化,面子的接口往往 会崩裂开来;又如,将穿带改为托带、贴带,甚至直接 与面子粘死,时间一长面子亦会撕裂或曲翘变形;还有 一些家具的榫头挂销被铲掉,使用不久就会开缝脱臼。最糟糕的是将原有榫卯统统锯掉,用高强度化学黏合剂 粘死,造成不可挽救的永久性破坏。
在某些情况下,修复旧家具比做新家具更费工,技艺要求更高,更需责任心和职业道德(见红木架几修复 程序图示)。几年前,笔者曾见一件产于山西的核桃木炕桌,其穿带上有两个特殊的活销,当时画下了草图(线图 2)。过些天去拍照,得知此桌的本主图便宜,找了一个 要价最低的木器加工点修理,结果修复工匠本着“给多少钱办多少事”的原则,在修复中将此部件去掉扔了(线图3),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坏。
与偷工减料做法相反,为提高旧家具的价值,利用修复之机故意增饰(老工匠称之为倒饬)、改造,也是作 伪。当前这类现象越发严重,并迎合市场出现了一些新手法,收藏家和爱好者应特别注意。
再有,在当今的鉴定实践中发现,有些赝品制作得几乎天衣无缝,显然是作伪者持有一件真品,以其为样本,以相同木料实物照仿。这里所说的实物仿照作伪已不仅是造型、结构和旧损程度的照仿,有实物在手,作伪者会注意到旧家具上所有细节,可丝毫不差地照做。因此,送修家具,既要防止遇上外行木匠好心办坏事,把旧物翻修得新旧难辨;亦应提防不轨之徒借修复之机 将旧物换成作了旧的新物,或将原旧家具拆散后,加进教训。对此,建议修复前,双方共同在场时,对欲修的家具拍照,由主东带走胶片并洗印两套相片,双方各持一套。对造型简单的明式黄花梨家具尤应特别重视,应 将家具上的每一个部件拍照,拍摄可用微距镜头和柯达 的T m a x细粒黑白胶片,这样部件的木纹可以清晰地i己 录下来,因木料不会有纹理相同者。所以,此法可以堵死捣鬼之路。其实,这也是对双方的保护。因为不少传 世的明清家具在不同历史时期的修复中已被撤换过部件,作过手脚,遭到过损坏,修复前留下记录,可避免曰后产生误会。
此几制作于清晚期,原是架几书案的一只架几(架 几书案由两个架几和一个几面组成,此架几书案的另一 只架几和IL面已丢失)。送来修复时此几巳散架,由掉下 的牙子暴露出此几制作时极其偷工减料(工匠俗称“偷 手”):腿足与牙子之间没有榫卯,仅靠胶粘在一起(图
对这样的家具,若原样粘合,当然省事,但不出一二十年必又会散架。惟一的补救办法是重新补做榫卯, 具体工艺过程如下:
- 拆散。
- 清洗除胶,先用温水浸泡,待胶软后用竹制刮 刀慢慢清除残胶(图5)。
- 配做丟失的牙子及花牙。
- 将腿足与牙子间隙过大的部分粘贴薄木片垫补起来,在腿足上开卯(图6)。
- 牙子补榫(图7)。
- 将面心板四周立面开槽,插人木条,以“夹皮” 的方法补上边養。
- 几面的长边和短边开槽。
- 整体组装,“杀”(锯)严所有肩n,修整。
- 擦蜡,完工(图8)。
图7每个牙子均补榫,补的榫头做成“燕尾口”并插入牙子深约丨厘米,以保证后补的榫头有足够的强度。
修复后的架几
这样修复后的家具,其外貌与原器相同,但内在结构已不可同日而语,一件无卯无榫的“缺德活”变成了 可以传世使用下去的结构可靠的家具。当然,如此“修” 一件家具,比制作一件相同的新家具既麻烦又不省工。修复家具,需要有技艺,更需要责任心和职业道德。
九緬怀老一代明清家莫 收藏家
1994年底,在香港参加明清家具研讨会期间,获悉叶先疲的
第二本明式家具收藏专著即将出版,令人振奋。短短几年\又批精美明式家具归集于“楮檀室”,相映生辉
应有新意以不负其书,可一时又想不出合适题材。叶先击建议对中国早期明清家具收藏活动作些探讨。此题甚好!以此内容为选 题,不仅可缅怀我国早期家具收藏家,而且可澄清家具研究领域 中的某些事实。至今仍有不少人误以为,只有书、画、铜、瓷等才算得上文物,殊不知古时尚有家具收藏。亦有人以为明清家具的艺术价值是20世纪40年代被西方人士最早发现的,实为误解。因而,笔者愿为此研究抛砖引玉,遂欣然领命。
以往,笔者查阅资料时,曾见黄濬先生的《花随人圣金摭忆》书述及“太史椅”,文中曰:“椅为文徵明衡山故物,衡山没后,付之门人彭年,后复归衡山曾孙相国震孟。明亡后,此椅归汪苕文琬,苕文殒,苕文子以赠姜仲子……”此处记载的是文徵明用 过的一把椅子辗转传世之经过。后人考证,该椅为明代交椅。以笔者所见,此乃早期明式家具收藏实例。
王世襄先生在《文物》杂志上曾撰文介绍明清家具的款识及作伪之判定问题,文中涉及清晚期收藏家张廷济及其珍藏的两件家具。一件是紫檀扶手椅,椅背上刻有明代诗人、书法家周公瑕 (周天球,明正德九年至明隆庆三年)的一首诗:“无事此静坐,如二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另一件则是紫檀书几,足部刻有明代著名收藏鉴赏家项墨林的两方印鉴,后人称此几为“项墨林几”。张廷济在搜集到这张书几后,为之题铭并命人(燕昌)刻于JL之足部。铭中道出了他当时的喜悦心情,还认真记述了该几的出处、特征、收集到的时间、损坏程度及修复方法,体现了一个收藏家的严谨风范(注:至20世纪60年代,此几尚保存于上 海某位收藏家处,如今不知下落)。
时至20世纪初叶,国外人士开始收藏中国明清家具,在私人收藏与日俱增的同时,西方各博物馆也竞相搜集。近一个世纪来, 他们不仅收藏实物,而且举办各种明清家具展览会,撰写有关论文和书籍,召开国际性的学术研讨会,等等。对活跃和推动明清家具的收藏与鉴赏,展示和宣传明清家具的艺术成就做出了贡献。 因而也引发了明清家具的艺术价值最初由西方人士所发现的误解。其实,国人的家具收藏活动,如前所述,自明式家具问世以来,始 终没有停止过,只不过参与的人士较少,又因中西方文化背景不 同,其表达收藏意识与收藏行为的方式与西方人士不同。中国收藏家习惯于“收进来,藏起来”,顶多在同好之间欣赏摩挲,并不对外炫耀。如果以“轰轰烈烈”来形容西方人士的收藏活动,则 国人的收藏特点可谓之以“扎扎实实”。表面上看,国内并未出现 类似于西方社会的明清家具收藏热潮,但实际上各大城市均有有 :识__人士,藏品相当丰富,而且不乏精品。本世纪前叶,在北京地&,收藏明清家具颇有成就的有溥侗、郭葆昌、关伯衡、朱诚举筹入士。溥侗(字西园),满族,清宗室,号红豆馆主。溥侗先生学识过 人,尤以其对中国戏曲研究的高深造诣和重大贡献享誉京城。他珍藏也别具一格,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远从商丘买回的
檀大画案(原为宋牧仲宋家祠堂之物)。其中一张后归同仁、'堂,另一张溥侗先生置于寓所之中,并在其牙板上刻了题识:“昔 ~张叔未有项墨林裴几,周公瑕紫檀坐具,制铭赋诗契其上,备载《清仪阁集》中。此画案得之商丘宋氏,盖西陂旧物也。曩哲留遗,精雅完好,与墨林荥几,公瑕坐具,并堪珍重。摩挲拂拭,私幸于吾有夙缘。因题数语,以志景仰。丁未秋日西园嫩侗识。”几年 前,北京荣宝斋从溥侗先生后人手中收进了一件从未面世的溥先生生前藏品——紫檀四方委角笔筒。小小物件虽非重器,却也拙朴可爱。筒底亦刻有款识,表明此物原为文徵明±孙文据说,当年溥侗先生曾将此笔筒置于紫檀画案之上,想二者相映成趣也。
郭葆昌(字世五),河北定兴人,历任袁世凯太__书,九江关监督。郭葆昌先生以收藏清代官窑瓷器和督造^美■霖宪瓷 器而为收藏界所熟知,他对家具亦有特殊的兴趣。嫌讀爱_精美的官窑瓷器一样,他收藏的家具也属“官窑”产喆,条雜清 宫廷的紫檀家具。
家具中最为精美者要数具有相当知名度的灵芝纹紫檀有束藤几形画桌(见王世襄先生《明式家具珍赏》所录乙111件家具)。此外,
关先生亦藏有不少精美的建筑模型,多为佛龛和神龛。
朱文钧(字幼平),号翼厂,浙江萧山人,清监生,英国牛津大 学毕业。朱文钧先生是民国时期著名收藏家,所蓄法书、名画、善本画书以及铜、瓷、玉、竹木古器物均有相当多的精品。其中明 清家具多达七十余件,不少堪称稀世珍品,现摘录其收藏目录中的一些紫檀制品如下,以飨同好。
紫檀大画案 紫檀喷面大画案 紫檀四面平螭纹长方大画桌紫檀雕古玉佩纹大架几案 紫檀藤面大方凳二对 紫檀方桌
紫檀双鱼仿古玉纹官帽椅一对 紫檀叠落式六足大画桌紫檀嵌白玉背卷足宝座 紫檀长方脚踏 紫檀翘头爵足案
紫檀方几一对 紫檀三屏背藤面椅二对紫檀半月桌 紫檀桦木面方炕桌 紫檀长方几
紫檀雕灯笼纹方足踏
紫檀三屏桦木背大椅 紫檀波罗漆面条桌紫檀桦瘿面铜镀金包角圆腿长方桌 紫檀绳纹圈枨大方凳二对紫檀雕蝠磬螭纹大罗汉床 紫檀雕螭纹长方炕桌 紫檀绦环枨炕案一对 朱老先生所藏家具大多数巳于80年代由其后人捐献给承德避 署山庄(可惜的是,由于当时运输和保管不善,有些家具惨遭破坏。前两年将其中十余件运回北京故宫博物院修复时,笔者有机会看到全部修复过程,并有幸对这些珍贵家具做了细致的实物考察。 有些家具的损坏程度令人怵目惊心。例如,《中国美术全集•工艺美术编•竹木牙角器》中收录的第156件紫檀嵌玉小宝座,拍摄 照片时尚完好无损,而从承德运回修复时,不仅损坏严重,而且硕大的托泥架竟被丢失。因为故宫中无紫檀大料,只好配制以楠木托泥。此为题外话)。
除以上四位人士之外,笔者最近又了解到清末人士庆小山亦
是一位有成就的家具收藏家。关注明清家具的中外人士北京原有一对双顶箱紫檀六件大柜,柜门内刻有款识:
家具资料,惠得庆家热情支持,又见到几件庆家爾其_, 乾隆时期的紫檀坐墩和紫檀小平头案工料精良,'篇. 办处制品,巳收录于《清代家具》中。
以上仅介绍了笔者所知的几位北京地区收藏家,至于莫他城市和乡间的明清家具收藏家与爱好者相信为数不少,只是瑩中_ 传统文化背景与收藏观念的制约,其收藏活动一般不易为人觉察而已。了私人收藏之外,老北京的很多店堂如古玩店、古籍店、字画铺、中药铺、茶叶庄甚至当铺都拥有珍贵的明清家具。其收藏目的不光是出于实用,更主要的是以明清家具特有的质感为其店面增辉。其中尤以东、西琉璃厂的各家古玩店最为典型。近年来, 那里先后复出的老字号如宝古斋、虹光阁、韵古斋、敦华斋、庆堂、悦雅堂、荣宝斋等,仍然使用着一批珍贵的明清家具。这些家具,不少是当年各店的掌柜们花费多年精力,一代甚至几代 人以收进好的,卖出劣的,以不断淘汰筛选的方式保留下来的精 品。其中之曲折,和他们的老字号店堂兴衰史一样,富有戏剧性色彩此外,谈及明清家具收藏,老北京的鲁班馆是必须提到的。
“鲁班馆”有两个含意,一是特指供奉古代木工鼻祖鲁班的会馆,也就是鲁班庙;另一则是泛指崇文门东晓市街上的多家专营家具 器物的木器行,其中比较著名的有光绪年起陆续开号的龙顺成、 恒顺、元顺、光顺、光兴、益源恒、同兴和、兴隆、益源丰等店
铺。这些店铺除收购、修理、出售硬木家具以外,有的也制作硬木家具。各店规模大小不等,除有精明能干的掌柜之外,还有实践经验丰富的能工巧匠,无论经营还是鉴赏,均称得上高水准。无数精品重器出入于此地,王世襄先生《明式家具珍赏》收录的丁 13件三面直棂透棂架格(俗名“气死猫”)就是早年陈梦家先生于此 地购买的。各店铺一般都保留一两件极其珍美的明清家具,尽管 价值可观,也不轻易卖掉,以其作为“镇店之宝”。这些珍品也构 成了老北京家具收藏的一部分。50年代大陆实行“公私合营”之后,这些店铺合并成为如今的“北京硬木家具厂”。随着星移斗转, 不少藏品逐渐流散,当今一些明清家具收藏家手中的精品重器皆源于此。
叶先生曾撰文将明清家具收藏家按不同历史阶段分为三代。若按此法,本文介绍的几位北京地区收藏家当列入第一代。如果说他们的收藏目的更多是对良材美器本身的欣赏,是对物体使用价值与艺术价值的追求,那么,著名学者王世襄先生则是将收藏与研究相结合,以实践为基础,从人文、历史、美学、艺术等多方位对明式家具进行了科学的、系统的审度与评价,揭示出明式 家具的内在价值,并建立起明式家具研究这一学科体系。而叶先生谦称自己为第三代收藏家,他的收藏特点是系列化、精品化,尤其偏好于中国古典家具中最具文人气质的明式家具。从叶先生先后出版的两本专著中,读者可一饱眼福。
据笔者观察,当今不少青年人陆续加人到收藏行列,有些人的收藏颇具特色,如专藏明代铁梨木家具、榉木家具,专藏清代 宫廷家具,专藏不同地区的民间软木家具,专藏文房小件木器,专藏各种木制托、座、垫、架,甚至专门收藏与家具相关的木制车、轿、古时木工工具等。青年一代的参与使得明清家具收藏与研究 更加兴旺,后继有人,愿这一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利国利民的事业蒸蒸日上。